入夜，東京竟然開始下起小雪，飄飄灑灑很是應景。流川和爸爸一起下國際象棋，Angelia先是坐在一旁觀戰，然後很快便覺得無聊，攪了棋局硬扯兩人一起打橋牌，還沒幾輪，流川手機突然響起來，放下牌一看，竟然是仙道打來的電話。

“餵？”流川接了電話，看自家老媽撒嬌讓父親去拿啤酒，便順便起身示意自己可以去拿。

不過站起來，仙道那邊的電話卻無聲地掛斷了。

流川有些疑惑，一邊向廚房走，一邊把電話撥了回去。

電話彼端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起來。

“流川？”

“嗯，你找我？”

“……沒有啊？”

“剛才你有打電話過來。”

“啊？是麽？可能在玩鬧中按錯了吧，抱歉哦。”

“……你在哪？”

“大家聚會剛散了夥，正在朝回走呢。平安夜過得怎樣？”

“……你在學校附近？”

“嗯，不遠不遠。啊，電車來了，聖誕快樂，先掛了。”

手機中傳來忙音。

流川楓一手扶上冰箱門，微微蹙眉。透過廚房的窗子，他眼睜睜看自家鐵藝圍墻外，一個高高瘦瘦的掃把頭掛了電話，正冒著小雪離開。

這個睜眼說瞎話的混蛋。

流川冷下臉，轉身出了廚房。

“小楓？”

流川抄起大衣大步朝玄關走去，應了一聲“我馬上回來”，連鞋子也沒顧上換便出了門。

仙道沿著路邊慢慢走，伸了一只手去接小雪花，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小東西卻在碰上自己手心的那一刻，統統融化不見了，甚至還來不及握住。

他不由嘆口氣。

一時酒意沖頭，坐了近兩小時的電車橫穿大半個東京來到世田谷，好像只是專門為了讓腦袋在冬夜裏清醒一下。

想見又不敢見，想說又不敢說。

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

他停住步子，掏出手機來看，不由扶額。

又是流川。

今天晚上，自己都做了些什麽笨蛋事兒啊！

仙道抹了把臉，萬分後悔方才那冒冒失失的一次撥號。他清了清嗓子，按了通話鍵。

“怎麽啦又？”

“……你到底在哪兒？”

“……電車上啊，怎麽，查崗啊？”

“……”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

仙道心頭一咯噔：“流川？”

“……哦，”電話那頭似笑非笑：“這電車真安靜。”

電話那頭的人淡淡回了一句，卻把仙道周身的血都燒起來了。他舉著電話，感覺渾身都在發燙。

那句話從電話裏傳來，也好似從身後傳來。

他很想轉過身，但他不敢。

身後有人在一步步走過來，步子不重，但有點急。仙道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要將胸口那“怦怦”跳動的心臟努力壓回原位。他張了張口，冰冷的空氣一股腦兒順著口腔滑了進來，凍結了他所有聲音。

流川楓幾步追上來，停在了仙道身後。他看著他的背影，還有肩上那一層薄薄的雪花，心裏頭沒來由堵得慌。

“你又騙我。”他說。

仙道閉上眼。

完了。

他咬咬牙，轉過了身，打算架起來一副笑臉，不過不太成功。

“……喝醉了……不小心做錯了車……”

流川楓站在他一步之外，家居服外面七歪八扭套了大衣，鼻尖凍得通紅。他不說話，只冷冷地看他，好像在等看他能把這謊扯多大。

仙道嘆口氣，忍不住抓抓頭發投降：“好吧，其實……額……聖誕禮物、新年禮物、生日禮物，你要哪個？”

安靜的雪夜裏，有人從很遠的地方來，只為來問一句關於你的問題，做一件關於你的事情。

流川聞言一怔，方才還覺得堵得慌的心臟好像瞬間被攏在了一個異常溫暖的地方，暖烘烘到有些發疼。身側雙手不由自主攥了拳，仙道的表情，讓他有種想動手的沖動。

動手去把那微微皺起的眉頭撫平。

“都要。”

仿佛賭氣一般，一句話沖口而出。

仙道卻是被這回應驚到了，他深深看進流川黑白分明的雙眼中，又趕在溺死之前倉皇逃離，將手中的袋子遞給他。

“……可是，我只有一個。”

他微微抿唇，露出帶有三分羞赧的苦笑，卻不敢看他喜歡的這個人：“今天正好，看到了很適合你的東西。我新年會回家，所以想……不管算哪份，先送給你。”

流川默默接過袋子，打開看，是一副新款耳機，銀灰色的線條，和他之前用的那副，很相似。

他輕輕碰了碰那條細細的線，然後把耳機收了起來，道：“謝謝。”

仙道暗暗呼了口氣，擡了眉眼，故作輕松道：“不用謝。其實剛才電話裏那樣說是因為覺得來你家太冒昧了，畢竟是你家人都在的日子，不應該打擾，其實明天到學校送你也一樣的，現在你拿到就好。喜歡麽？不許說不喜歡。那，就這樣，我先走了。”

連珠炮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後，仙道手插口袋，準備作瀟灑狀逃之夭夭。

但是胳臂卻被拉住。

流川伸手拽了仙道一只胳膊，返身把他往回拖：

“跟我回去。”

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半，末班電車都已沒了，就算打了車，回學校恐怕也在十二點前後。

何況雪正在越下越大。

仙道下意識便要拒絕，但是，“跟我回去”這四個字既準且狠地貫穿了他的胸膛，帶動渾身血液在四肢百骸間沖突流蕩，不具名的激動讓他渾身都僵硬了，只能磕磕絆絆被流川拽著走。

好像應該是等待多年才換回的一句話，就這麽早、這麽猝不及防將仙道罩了進去。這個平安夜裏迎頭砸下的特大禮包，仿佛是上天給他這多少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盡耗心血，在雪夜中橫穿都市、孤身而來的最好報償。

他看著流川拽著自己胳臂的手，挺拔的脊背，穿著拖鞋露出的一截腳踝，很想緊緊擁抱上去，再也不放開。

為他看過來的每一個眼神。

為那些不經意間流露的關心。

為這個雪夜裏，他發現和挽留了那個差點敗逃的自己。

下了雪的地面有些滑，流川又穿著拖鞋，拖著仙道感覺格外吃力，他以為仙道不情願，便停下來轉過身，認真道：

“今天住我家，太晚了，雪很大。”

仙道緊張得臉紅，一邊努力抑制著擁抱流川的沖動，一邊磕磕巴巴道：“這……多不好意思……”

流川映著路燈，看仙道凍得發白的臉有點不自然地暈紅，似乎是真的不好意思，暗忖他平日裏的雲淡風輕都跑到爪哇國去了，忍不住道：“放心。”

這個白癡，來都來了。

“呀，這是仙道！”

甫一進門，因為擔心兒子等在玄關附近的Angelia眼睛一亮，對於曾經找上自家公司還幫流川補課的掃把頭男生，她很有印象。

這孩子身上的氣質，挺不一樣。

仙道規規矩矩向流川媽媽見了禮，雖然之前也來過這裏，但這次的登門，很是心虛，所以顯得人也不自在了很多。

“哎呀，怎麽變害羞了呢，”Angelia笑吟吟道：“快把外套換了，瞧這一層雪。”

在很久很久之後大家才意識到，流川大一那年的平安夜對於這“一家四口”來說，是一個奇妙的回憶。仙道第一次完整地“見家長”和第一次留宿，因為他和流川那各自的一點小沖動，就這麽水到渠成的實現了。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見證了兩條宿命的輪軸開始壓向了一致的軌跡。Angelia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自家的傻兒子原來很早就引狼入室了。

不過當天所有人還均不知情。

仙道很局促地見了嚴肅的流川爸爸，然後在流川媽媽的盛情相邀下吃了宵夜，吃到冷汗直冒。Angelia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仙道的欣賞，再三囑托他務必要將自己的木頭兒子好好改造一下，仙道完全不敢想有朝一日Angelia可能會弄死自己，只能苦笑道：

“流川……他很好。”

流川爸媽並沒有問及流川怎麽撿回來一只仙道的，只是同樣表示天很晚了仙道應該留宿下來。Angelia尤其很歡喜自己的木頭兒子竟然能帶同學回家，直接吩咐兒子收拾床品去有榻榻米的客房陪同學一起睡。

仙道擱了腦袋在熱水蓮蓬頭下沖啊沖，感覺越沖越迷糊。

一個小時前他還在流川家門外走來走去舉棋不定左右為難，一個小時後，他已經見過了流川爸媽並且竟然在流川家洗澡了！

簡直像做夢一樣。

浴室門被敲了敲，然後打開一條縫，流川的手伸了進來，抓了兩件衣服。

“先換我的，客房的浴衣尺寸不夠。”

氤氳水汽中，只聽見門外流川有說這一句，不待仙道回應，他便把衣服放在門邊的置物架上，關門走人了。

仙道關了蓮蓬頭，擦幹手去看。

流川的T恤，一條家居長褲，還有一條包裝沒拆封的新內褲。

仙道：“……”

一把火“騰”地從心頭燃起來，迅速燒過全身上下每寸肌膚。

他應該感謝這個聖誕節大禮包嗎？

可是有些貴重得讓人手足無措了呢。

仙道抓著衣服，突然想換冷水澡再沖一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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